(1)
悬浮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太空之中,我看见了比我在大地上看到的更加耀眼的太阳,它在地球的侧边逐渐被挡住了身影,那没有大气散射遮挡的阳光更加致命,我做出了一个不符合规范的举动,那就是想要伸手去抓住那即将流逝的阳光,不过众人都没有看到我这个小举动,我也知道我的举动是可笑的。
眷恋太阳的光芒?她很快就会从我们的体内把她曾经赐予我们的,毫不留情地拿回去,却怪不得她。
(资料图片)
我是一名在太空作业的工人,这辈子都未曾想过会在几万米的高空作业,想到我第一次顺着太空电梯升入太空,在长城站出舱的时候领头在我对面抓住我的双手,他郑重的眼神像是要把我从这里丢下去似的,我感觉背对这深不见底的黝黑,就像在地球的高山上背对着峡谷,只要前面的人松手,我跌落下去就会陷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别怕,第一次来都这样。”领头掷地有声的声音从宇航服的头盔里传来,他松开了双手,用轻柔的力把我推了出去,“就像是在地面学的那样,在燃料用完前回来,记住,你胯上的工具就是你的命。”
然后,他以一种很低沉地不被发现的声音缓慢说了一句,“……也是所有地球人的命。”
万幸的是,在太空并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自然也不会出现我被什么人推着掉进悬崖的事情,在太空只会漂浮着,近乎完美地遵循牛顿定律。没有人对我施加额外的力,我将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尽管看着自转迅速的地球会让我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飞逝感,这托了牛顿定律的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胯上的那个工具,他是宇航员保命的东西,一个液氮推进器,另外一个是作业工具包。
这里的工人很多,但是又不是很多,茫茫的太空不管塞进去什么都不嫌多的,他们各自负责的部分都需要非常精细,虽然只是一个长度不过百米的长廊,但地球动员了三十万人来完成这项浩瀚却又迫在眉睫的工程,没人知道灾难是不是加快了脚步。
“十个人一组,我们就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切忌不要用身体触碰到外壳,只要出现一点点形变,长廊的建造就会失败,你们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大概会……整个太阳系都被炸得粉碎吧。
我们负责的是这个磁井的电力组建模块部分,至于为什么不在地面弄好了再通过太空电梯运输上来,是因为长廊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必须保证在极小的尺度上不能出现磕碰或者碰撞情况出现,而为了确保不被太空中出现的细小颗粒碰撞产生细小变形,地球方面生产了一个由纳米材料制成的太空方盒,这个方盒就像是黑色面板上的一个不起眼的粉尘,就连上课最认真听讲的学生估计都注意不到老师不小心在黑板留下的这个小点。
我听着身旁的工友在通讯频道开了一句玩笑,“这好像是漂浮在太空中的一口……白色棺材。”
领头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不要在工作的时候谈论有的没的,特别是不吉利的东西。”
我也略带悲情地说了一句,“宇宙早在大爆炸之前就是口棺材,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了,谁还不会死呢。”
“那这个棺材就不仅仅是你的我的,还有地面上所有的兄弟姐妹跟父母,他们还期待他们凯旋归来呢。”领头扯了扯我身后的安全绳,示意我集中注意力,同样的,每个人也都接到了这个信号。
我们等下就要进入到这口“白色棺材”中,在里面拼接那个被叫做磁井的装置。
那是人类迄今为止制造的最大的人造磁场发生装置,它最重要的模块就是电力系统,利用人类的核聚变产生的电流来激发,在我们不远的位置就漂浮着核聚变小太阳,那也是人类科技史上的另一个大怪物了,不过这个大怪物显然要制造我们地球文明史上更大的,前所未有的,就连科幻作家都会啧啧称奇的史诗级怪物。
那就是这个时空长廊。
为了真正激发出这个史诗级怪物的灵魂(磁场),太空中还有人类另外一个超强科技怪物在辅助在工作,超导线圈。显然太空比地面要更加适合它的工作,因为太空中的温度极低,温度是零下270摄氏度,它包裹在一层极薄不容易察觉的薄膜下,这个薄膜能够帮助它吸收来自太阳的热辐射,当然地球也会产生热辐射。这就是它最主要的防护措施了,为以防万一地球科学家还是制造了相当复杂的制冷设备来维持它的绝对零度。
能够将人类最顶尖的科技树都弄来制作这个被叫做“时空长廊”的怪物,各个国家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当年那个警告造成的人类恐慌依然历历在目。不知怎的,我感觉地面上有数以亿记的眼睛正在凝视着我们,同行的工友在出舱前都十分紧张,我安慰他们说。
“反物质还没有放进去呢,不会爆炸的。”
用“爆炸”这个词其实已经非常不严谨了,不过这种高压环境下,爆炸这个词是最安抚人心的,往上叠就是核爆,更往上就是湮灭了。
湮灭这个词是非常具有美感的,可人们命名就是这样有些残酷,就好像美丽的事物往往最危险。
“可是这个装置已经开始从真空中收集反粒子了。”最小的那个工友说话总是不加以修饰,我瞪了他一眼,他只能灰溜溜地关上了宇航服的面罩,这里我跟他关系最好,因为他竟然会说中文。而这里其他人都是外国人,黑人白人都有,他们都十分幽默地要把那个年纪最小的人第一个丢出去。眼尖的我还是感觉到了他们开玩笑的时候,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那口“白色棺材”。
是啊,真空非空,反粒子已经在收集的路上了,尽管不是全功率运行,只是为了提前做好实验,以防出现问题,不然磁井强大的磁场会瞬间就让人一命呜呼的。
两小时的作业很快就接近尾声了,大家悬着的心都放松了许多,由于大家身后都有安全绳,安全绳的强度很高,可以抵挡住太空中陨石雨的攻击,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陨石雨根本就接近不了我们身边,所以作业看起来也不那么有危险性。要是安全绳断裂,那最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你将坠入茫茫的宇宙中,氧气的供给根本支撑不到支援,在漆黑的永无止境的空间中翻转,四周都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就像在宇宙的黑海里不断沉溺,窒息,那种死法非常残忍,让人想想就不寒而栗。而现在要是跟着这个怪物一起被湮灭,那几乎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我们身体的正粒子跟这里面的反粒子发生湮灭,虽然不会感受到苦痛,却可能会直接葬送掉整个人类的希望。
所以能够参与作业的人政审是非常严格的,这里的工人都是有军方背景的,下面的人比谁都担心有个反人类倾向的恐怖分子混入队伍里面,他甚至都不用开一枪一炮,只需要把身体献给上帝就可以,一粒花生米大小的反物质就能产生相当于3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轻则太空电梯全部毁灭,重则整个地球一起陪葬。
所以一个前所未有的全人类紧绷的时刻越来越逼近——以身殉道。光地球上就已经有十几个恐怖组织宣称要派“殉道者”潜入太空,与全人类共毁灭,为此他们还制作了宣传片,表示他们已经在想象中高潮了,不过第二天等来的就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黑洞洞的枪口。
就在所有人松口气准备返回长城站的时候,领头突然在频道里喊了一句,“阿姆万诺,你的速度太慢了,怎么没赶上来?”
对面的回答是沉默的,在太空中最害怕的就是空荡荡的沉默,简直像默许的死神,在无垠的太空嘲笑你。不过领头的气势鼓舞了我们,他立刻说道,“这里是全地球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很快就可以把他接回来。”
然而长城站的工作人员却告知了我们一个不好的消息,阿姆万诺好像身上携带的氧气比我们多消耗了22%。在太空是不可能多带多余的冗余氧气的,因为身上的负荷已经很重了,要补充氧气的话,必须在达到危险值前提前返回长城站,最后是塔台的更加紧张的呼吸声,他说阿姆万诺的液氮值也不够,不可能撑到长城站,现在剩下的唯一的寄托就是安全绳还完好无损,不过到时候收回来的只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心中一惊,在太空中艰难地转了个身,这个动作需要额外的力来让自身静止,还要在空中调整身体的姿态,难度系数很高,领头叫其他人先回长城站,他好像知道那个停下来的人就一定是我似的。
“成理,你跟我一起。”他在我的身后调整身体姿态,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然后是不假思索地向我做出指示,“以我为中心,我提供向心力,你做圆周运动,我把你甩过去。”
真是个大胆的主意,好像我是个体操运动员一样,怎么可能在太空中做曲线运动,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预案的时候内心的惊呼。但此刻的我依然没有任何迟疑,按照领头的指示做朝着阿姆万诺的切线运动,而他在我的安全绳附近解开了一个分扣,把我的命扣在了他的腰间,此刻两条平行的安全绳接到了一条上,多延长了一倍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延伸到阿姆万诺的身边了。当然这是应急预案里面难度系数最高的动作了,我们的成功率只有50%上下。
“中国不是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吗?”
我的耳机里传来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他在鼓励我,其实他也知道液氮肯定不够支持到我们回去了,我们营救完阿姆万诺之后也会被孤零零地扔在外太空中,等着长城站的后续救援,这就相当于把一个人的命托付给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的命托付给长城站的人,就好像一场生命的拉力赛。
“现在我们就做个约定,谁不回到长城站就不是好汉。”这句像是小孩子闹脾气般的打赌把我逗笑了,完全不像这位成年男性能够说出来的话。所幸我的内心的杂乱被一扫而空,早在我们登上太空电梯之前。
我们就已经在地面上的联合政府国旗面前宣誓。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在这个终极问题面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一人。
我们不知道的是,原本的实况转播已经被地面基站掐断,时空长廊的作业是全世界实况直播的,实况直播的负责人立刻关停了直播,他朝着不解的众人摇摇头,郑重地说道。
“小问题,播出去之后,就是大问题。”
几个年轻人情绪有些激动,他们担心地说,“我们至少要争取让地面的群众能够逃到地下的掩体里面。”
负责人很清楚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过眼神依然凝重,“正反物质湮灭会在太空发生,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了。不过太空没有大气层,所以他不会产生蘑菇云,比核弹要大成百上千倍的蘑菇云不会出现,也不会出现最可怕的冲击波,把地面所有物体摧毁,这就是时空长廊在太空建设的原因。”
“可是它们会产生伽马射线和电磁辐射,这个亮度会使地球瞬间出现几千万的瞎子的,全世界都会停电,到时候伤亡人数…”
负责人打断了他们的话,“太紧绷了,你们的神经太紧绷了,时空长廊的作业还需要几十年,甚至更长,到那时候还没有建完,全人类都已经神经断掉,去自杀了,每天新闻自杀的人数还不够多吗。”
“好了。”联合政府的特别官员出来打圆场,“确实大家都太紧张了,我们相信长城站的领头好么,人家是反恐作战的一把手,多次拯救过人质,获得过国家的最高嘉奖多次。”
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寄托于此了。
(2)
在液氮存储告警之前,我抓住了阿姆万诺的安全绳,朝着他漂浮的地方缓缓驶去,这个年纪最小的工友是我们时空修道工团队里面经验最少的,他来这里工作纯粹是因为他在之前的告警大事件中给联合政府代表和群众做出了全世界都敬佩的英雄行为,代表他的国家正式加入地球村这个大家庭,自愿成为了联合政府的一个地区,从此地球离完全统一又踏进了一步。那时候的每个国家都选出了自己内部的精英人员,同时也是极为忠诚的各国政府要员,这个年轻的工友是他们弱小国家唯一的代表,而他们的国家已经快要被太平洋淹没了,这几年全球气候都异常可怖,联合政府接走了大部分难民,只有几千人留在当地,他就是当地总统的儿子。后来中国提供了一些人道主义的帮助,他为了感谢我们,还起了一个中国名字,在中国念过大学之后就回到他们的国家去了。
“虽然国家不在了,但是国家的精神还在,我在,国家的精神就在。”他当时在电视采访面前是这样子说的,不少人都质疑他是在作秀,说他说的话未免太骄傲自大,他并不是什么国王的儿子,更不是什么帝国的接班人,他不过是个连脚下土地都快要站不稳的穷小子,民间舆论对他的风评比较两极分化,而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眼泪是真诚而又动人。
这不就是我们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吗,人们相信时空长廊可以带他们躲避宇宙灾难。
“还有体力吗?”领头问我,“还能不能把他给拽回来,把他的液氮挂在你身上。”
频道里领头已经听出来我的声音有些喘息了,我的耗氧量也在极速升高。
“成理,你是这里最优秀的,要是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帮我看看阿姆万诺情况还好么?”
“他已经昏厥过去了,我现在正在把我的氧气分一点给他,你不来帮助我么?”我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已经开始眼冒金星。
“好,你在坚持一下,我很快就过来帮你…”他不知怎地,一直都呆在后方,他完全可以把安全扣扣在他身后的绳子上,然后用滑索飘过来,帮我把阿姆万诺一并拉回去。
“我会努力的…你们不要担心,我会的…”领头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体力已经到了尽头了,还是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觉得全世界变得更加黑暗了,那个蔚蓝色的地球在我的无限脚下,而我永远不可能回到那里了,这个预感一直伴随着我,伴随着我搭上太空电梯,伴随着我来到空间站,伴随着我来到长城站,伴随着我飘向这个有些许神性的“白色棺材”。
……
我们的时空啊,一去不复返,连白云千载也不会空悠悠了,那时候就只有死寂,和永远的无。
几天后,我从长城站的医疗舱里醒来,透明的舱盖在我的眼前,醒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在那个“白色棺材”里面,这里的布局实在是太像了,看来我们被救回来了,这件事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喜悦,人还没有死,后面的事情就远远还没有解脱,死亡倒计时正在一点一点逼近,全人类都已经在家里自带天文设备观察星空了,他们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法逃脱这口热锅,又想知道自己的死期。
“你醒了。”护士跟医生都已经观察到我这边的迹象了,我还在他们身后看到了联合政府的特别代表跟我们国家的大使,他们脸上都是那种喜极而泣的表情,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寻常,因为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安全事故了,这次的安全事故肯定是最高级的,全人类无法容忍一颗螺丝钉掉入太空,变成随时可以炸毁全部的炸弹,更何况是一个人体,那规模够摧毁地球好几次了。
我被搀扶着从医疗舱里搬运出来,护士们告诉我我是被“太空悬臂”救回来的,那是作业用的机械手臂,因为在时空长廊的运作中,这种基于电控系统的机械长臂会被磁井强大的磁场干扰,所以根本无法大规模使用,“太空悬臂”是从太空电梯下面紧急运送上来的,为此时空长廊还关闭运行了十分钟。
“这怎么行?”我高声惊呼,吸引了不少在角落里的联合政府代表,随即意识到我有些失态,我拉住其中一个中国代表,询问他,“关闭了十分钟,磁场强度够维护里面的反粒子吗?”
要知道这个难题在几百年前还是难以克服的超级世纪难题,那时候的反粒子是通过加速器撞出来的,以当时人类的技术水平不仅造出了正电子,还有反质子,反中子,还在1995年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批反物质--反氢原子,不过代价可是相当高昂,不仅储存时间短,造价还特别昂贵,属于人造物最贵的那一批了,每克可能需要60万亿美元,相当于2020年美国年度生产总值的3倍。
“放心,不是真正的关闭,里面还有备用能源。”中国代表有些支支吾吾,似乎他也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我又从长城站的窗外看见了那个在阴影里闪着一点点白色银光的时空长廊,他还完好无损地漂浮在太空中,我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
我很快询问起阿姆万诺的情况,中国代表告诉我不容乐观,叫我自己身体好一点去看看,我穿过那些面色凝重的各国联络员人群,他们都挤在长城站的大厅里面,情绪有些激动,我隐隐约约还看到了荷枪实弹的反恐部队,我的内心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不会这次的意外是人为的吧,这个被太平洋淹没的小国出来的阿姆万诺可是当地的人民英雄啊,不至于是恐怖分子吧。我很快听出来了他们的画外音,一定是阿姆万诺的国家被气候问题导致的海平面上升给淹没了,所以他要在这次的行动中报复那些发达国家,因为是发达国家的工业排放毁了他的国家,而他本人根本就没有获得任何好处。
我想要替阿姆万诺辩驳几句,可是地球上那些数以亿计的眼睛又在太空中浮现出来了,我的大脑略过一丝疼痛,便还是头也不回地去到阿姆万诺的医疗舱里面了。
阿姆万诺躺在医疗舱里面色惨白,护士们看见是我,都给我让出一条通道。
“成理,见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角落里的工友站了起来,他是个日本人,他们都是提前撤退回长城站的工友,显然他们对于此次事件都心有余悸。这位日本工友曾经在几天前跟我交流过他的感受,那些数以亿计的眼睛出现就是他告诉我的,这个描述就像瘟疫一样一下子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扎根下来。
“他是擅自行动导致的氧气不够的,另外氮气也是他为了什么消耗掉的。安全调查局的人告诉我们,没有在这次事件中检查到恐怖袭击的行为,所有的出舱准备都符合安全规定。”日本工友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色,“我在地面还有妻儿,我是真不想他们跟我一起陪葬啊。”
疼痛又一次涌上了我的脑袋,他连忙扶住了我,“成理,你是这场事故唯一完好无损的人,你可千万不要有事。我是半年前来这里的,工作经验远远不够你们优秀,所以帮不上忙我们也非常愧疚。”
他的话立刻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我连忙询问领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日本工友露出那种遗憾的眼神,周围的医生跟护士则是又让出来一条通道,那条通道通往张万里的病房,别看他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不长,但资历是我们当中最老的了,在地面参与军政工作已经有20多年的时间,是这里最成熟可靠的领头。他就那样笔直地躺在病床上,均匀的呼吸从他起伏的胸膛上出现。这让我想起在联合政府宣誓的时候,他就站在我的身后,两行热泪在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炙热而又真诚,只是工作中不善言谈而已。
我立刻看见了他的空荡荡的衣服袖子,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张政委的胳膊呢?”
“已经截肢了。”外科医生遗憾地说,“他是用双手拉住你们的安全绳的,你们在太空的动量比较大,为此不得不需要非常大的力气才能拉住你们,另外就是张政委的宇航服也有破损,部分防护能力失去了,在太空中零下270度的温度里,失去双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为什么要用双手拉住?”
“额……”医生向旁边的中国大使寻求帮助,他明显还沉浸在悲伤当中,正用一只手撑住他的脑门,医生只能解释到,“我了解的不多,但据说是中国的宇航服跟其他国家的宇航服规格不同造成的。”
在时空长廊的建造作业历史上,制造出需要三十多万人使用的宇航服确实是一笔惊为天人的数字,一套下来可能需要3亿多人民币,这是过去的价格,现在的价格已经下降了十倍不止,但依然高昂的吓人,所以各个国家的工人基本上都穿着各个国家的宇航服。
“那安全绳呢,安全扣呢?不是统一的吗?”我十分不解。
这下真的难倒医生了,他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中国大使站了起来,他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话,“这你得问美国。”
“这不是一个国家的问题,是因为你们对于我们提倡的标准不一样造成的。安全绳的规格和长度,美国和中国这两个航天大国一直有分歧,太长会导致出舱作业被不小心缠绕在宇航服上,很有可能给宇航员带来生命危险,我们一直提倡要再短一点,甚至要取消安全绳,直接把太空电梯作为延伸造出去。” 美国大使有些不满,“你们提倡的建议我们也接受了,只不过我们可以采用分扣的形式,在出现缠绕情况的时候把缠绕的部分解开扔到太空去。”
中国大使说,“可是扔到太空去就会成为一枚定时炸弹,你们不考虑这件事吗?”
所以中国的安全绳是没有分扣的,只有美国还有欧洲的安全绳是有分扣的,这件事连我这个在长城站工作多年的人都不清楚,因为安全绳的设计还有制作,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得而知的,我以为其他国家的训练标准跟我们一样。
“我们不愿意拿全人类的命运冒险,绳子就一条到底。”中国大使有些忧伤的说道。
大家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凝重,美国大使也不想在这种场合过多的指责中方,因为受伤的人毕竟是他们自己人。在时空长廊作业当中,政治一直都是主旋律,就算全人类要灭亡了,政治依然是主旋律,在地面中美双方的争端已经延伸到太空里面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却又无力改变,因为这两个国家都是航天大国。
我朝着领头敬了个军礼,在场的人齐刷刷地看向我,然后也都自动站直了身形,军人都脱下了帽子,朝着这个中国,哦不,那个人类的坚强的战士——张万里,敬了一个郑重的军礼,美国的大使也是一个退役军人,他脸上的皱纹也不像他年龄那样显得固执了,他并没举起那个戴着美国肩章的右手,而是换成了联合政府肩章的左手朝着他敬礼。
“用一双手保住全部人类全部命运。”
过了十几天,张万里在病房里终于醒了过来,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子,让身边的人都离开了,房间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听到了他小声的抽泣声。这个强壮的男人在还没有到达的那场宇宙灾变的最后一刻,就已经提前拿到了退场票,作为长城站的首席技术官,他现在要光荣下岗了,他那之后徐徐艰难的人生命运,暗淡的不敢想象。我的心脏暗暗抽动,忍不住想要咒骂这个宇宙。
那场发生在整个宇宙的可怖灾难,想要咒骂宇宙规律的残酷无情,把我们这些灰尘拂袖而去,却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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